公車停在了虹山客運站，兩人下車上廁所，引來車站眾人註目的眼神。這個時間段出現的人很少，大部分是做生意、趕急的人，兩個輕裝出行的年輕女子，而且還長得不差，怎麽不引人側目。

前面帶路的是衛小娟，初現美人雛形，碎花粉白色的襯衣，大紅微敞的毛衣外套，筆直修長的雙腿套在貼身的黑色微吶長褲裏，平跟的黑色蝴蝶結皮鞋，吹彈可破的白皙皮膚，細碎斜角的劉海，及肩的碎發將整個臉龐遮成瘦長的瓜子臉，微濃的柳眉，水潤的紅唇，圓圓的杏眼變得有些狹長，因為些微的近視，時常半瞇著，眼裏閃現水漾的波光……，舉手投足間透著一種淡然的優雅，看似慵懶散漫，實則精明如狐！

跟在後面的衛蓉反而有些局促，很少離開兩界鎮的她還是不習慣別人放肆的目光。衛小娟聽到別人隱隱在議論兩人的“水色”好，得意的在心裏回道：當然了，山泉水很養人的，要是臉上的雀斑也沒有就更好了。

回頭就看見低頭含胸的衛蓉，氣不打一處來。明明一米六的身高縮得比自己還矮，一頭濃密的長發不知道好好利用，偏要辮成“小芳”式；顯得臉圓圓的，眉毛沒修過，挺直的鼻子下微薄的粉唇，好在皮膚還算白皙，倒是不用上妝。黑色小西裝外套，裏面是西瓜紅麻紗襯衣，微吶牛仔褲，中跟黑色皮鞋。明明在家潑潑辣辣一個人，怎麽出來就變得畏縮了？

上完廁所回到車上，衛小娟問出了心裏的疑惑，不由莞爾。原來是沒有自信！接下來的過程，衛小娟費盡了口舌，細數了她N多優點，也詳述了“美人”的定義，強調了自家姐妹的“自然美”是最好的，現在年輕不用化妝品修飾，也可以大方呈現……

結果，為了給衛蓉做好心理建設，她暫時遺忘了自己~~~！

八點左右，兩人各背著一個皮質的小背包站在了軍區總醫院的入口處。衛蓉的發辮被拆開了，蜷曲的披散在身後，沈浸在省會城市的高樓大廈環繞中，她忘記了窘迫，站得筆直。衛小娟暗暗點頭，一邊口若懸河的繼續給她做心理建設，一邊在下車的站臺告示牌上看城市地圖。

好在九七年的蓉城正處在發展中，站臺的告示牌上有詳細的公交路線。找了十幾分鐘，她終於找到自己要找的目標“理工學院”了，滿意的對旁邊仰望財經大樓的衛蓉道：

“走吧，頭上帽子仰掉了！”

衛蓉直覺的摸摸頭上，這才反應過來被捉弄了，嗔道：

“真是的，你有個妹妹樣好不好！”

衛小娟在門診大樓處看到墻上一溜照片和簡介就頭暈，感覺照片上全是軍裝打扮的人都同樣，懶得挨個去看。回頭正瞄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從身邊路過，來到這城市環境裏的，衛小娟直覺習慣性問道：

“帥哥！認識舒安鴻副院長不？”

穿白大褂的年輕人一楞，不著痕跡撫開她的小手，上下打量她一番，沈穩道：

“認識，不知道你們找他什麽事？”

訝異於這大提琴般醇厚的嗓音，衛小娟這才細看被自己抓到的“倒黴蛋”：從平視人家的臂膀向上看去，清爽利落的短發，方正的年輕臉龐有些眼熟，眉毛很濃，戴著黑框眼鏡，高挺的鼻梁，……

察覺衛小娟的打量，年輕人感覺不自在，伸手摸摸鼻梁上的眼鏡，接著道：

“你們找舒院長什麽事情？沒什麽的話，我要先走了。”

衛小娟連忙道：

“有事，太有事了，要是你忙的話，先幫我們找柳南聰也可以，聽說他工作的地方就在門診部不遠。”

衛蓉也讚同的點點頭，年輕人狐疑的點點頭，暗自猜測兩人的身份。衛小娟也在腦海裏過濾一個個容貌，試圖找到眼前“帥哥”熟悉的原因。不由問了出來：

“帥哥，我們是不是見過面？”

年輕人為這輕佻的稱呼和老套的搭訕，臉上飛快閃過一絲不快。他生性嚴謹慣了，加上“帥哥”這個招呼現在還沒有流行呢，衛小娟弄巧成拙了！

“小妹妹不要胡說，我雖然只是實習，但好歹很快是正式的主刀醫生了，就不要和我亂開玩笑了。既然你們既認識舒院長又認識柳哥，想必也不是什麽輕佻之人，還請自重！”

看也不看衛小娟滿臉的尷尬，年輕人繼續道：

“你們找柳哥的話，前面右轉的食堂裏面，現在他應該在那吃早飯。找舒院長的話就要去醫院家屬區，在街對面，他今天不上班。好啦，我先走了，再見。還有，小妹妹再奉勸你一句，不要看些沒營養的電視小說，認真學習才是正途！”

不等衛小娟反應過來，他瀟灑的轉身離去。

留下衛小娟姹紫嫣紅的臉色特別的好看，至少衛蓉看到她吃癟就很開心。拉過還在“深情”目送帥哥醫生的衛小娟，衛蓉竊笑著按照醫生的指點，直走右轉，果然看到了“食堂”兩字的大廳。衛小娟這時才冒出一句：

“別讓我再遇見你，不然非得讓你嘗嘗‘小妹妹’的厲害。”

“蓉蓉！你……你怎麽？”

柳南聰驚喜的聲音在前方響起：“這麽早就到了，還沒有吃早飯吧，來，我帶你出去吃好吃的。”

柳南聰拉過衛蓉的右手，眼睛牢牢粘在日思夜想的人兒身上，看她今天的打扮特別的迷人，（省略誇獎N多字）。

衛小娟見那旁若無人的一對卿卿我我的靠得極近，嚴重懷疑柳南聰真正要帶衛蓉去的地方不是餐館，而是他的居處。兩三步追過去，正好聽見衛蓉嬌羞的話語：

“聰哥，就在食堂隨便買點東西，到你住的地方吃吧，你還要上班吧！”

衛小娟看她倆那親熱樣，實在受不了：

“停！你們兩人全都把我當成空氣嗎？”

柳南聰尷尬的回頭看著衛小娟，老實說道：

“真的耶，我沒看見你，還正想問蓉妹和誰一起來的。小娟來找舒院長嗎？我這就帶你去，不過……”

衛小娟看他的眼神又呈“?”瞟向一邊的衛蓉，意興闌珊擺手說道：

“算啦，我還有事，晚上再到舒伯伯家打擾，上次匆匆忙忙的連伯母和舒哥哥都沒有見到，這次要明天下午才會回去呢。你也先別去打擾他們的假期了，我下午會在家屬區的門衛室問地方的。”

柳南聰知道衛小娟不是一般十四歲的女孩，也不太在意，拉著衛蓉的小手，囑咐道：

“衛老板，那你自便，員工就放心交給我，一定帶她吃好玩兒好！”

衛蓉雖然紅了臉，但還是殷殷道：

“娟妹，你一個人沒問題吧？醫院有電話，剛才我看見外面也有公用電話，有事你別心疼幾個錢，知道嗎？還可以坐出租，公車，不要和陌生人搭話……”

衛小娟額際落下數條黑線，貌似這些話是來路上她吩咐給衛蓉的，現在卻還給她了，連忙撒丫子跑開，不忘調侃兩句：

“柳哥，悠著點，多買點吃的回去！不然會應付不了驚喜的。”

坐在09路公交車上，看著車外初見繁華的街道，一切都是那麽陌生。衛小娟這才覺得心裏一片忐忑，進學校的借口倒是早就想好了，可能夠順利見到元錦嗎？打探到他的情況嗎？十七歲的他和二十七歲的他區別大嗎？以前照片上曾見過青澀的他，可是現在腦海裏怎麽完全沒有印象了？努力想來，竟然連容貌都模糊起來！能認出來嗎？現在就插入他的生活，合適嗎？

眼看目的地就要到了，衛小娟反而卻步了，離學校一個站點的地方，她下車了，緩緩沿著街邊漫步。

在腦海裏做了N種見面時的模擬對白後，她站在了學校門口。

蓉城理工學院——燙金的大字鑲嵌在門口的紅色大理石立柱上。鐵架的大門緊閉，只留下邊上那道一米寬的小門敞開，一個端著茶杯的老頭倚坐在門邊。

一卷結束篇 驀然回首，那人就在煙雨朦

衛小娟站在理工學校門口，深呼吸兩遍後，大步來到老頭的面前：

“門衛大爺，您好！”

門衛老頭乍聽這禮貌順耳的招呼，心情很好，笑呵呵問道：

“小妹妹，什麽事情啊？

“大爺，我是初三學生，我想先考察一遍學校，以後好選擇地方。”

“小妹妹你應該看看高中，以後考大學啊，這兒讀到頭也就是大專。”

門衛大爺一邊說著，一邊移開門邊的椅子，拿出一本出入記錄，接著道：

“不過，看看也好，這兒畢業的孩子好找工作，也少花錢。來，自己把資料填填。”

衛小娟感激的拿過紙筆，開始一項項認真填寫起來，灰暗的天空飄起了迷蒙細雨，門衛大爺咂了一口清茶，接過衛小娟填好的資料，看看外面的開始濕潤的地面，指著左手邊一溜漂亮的小樓：

“衛小娟是吧，你直接到那邊招生辦拿《招生簡章》，辦公室的老師會給你詳細講講情況。清明的雨水有點多，你就到教學樓裏逛逛吧。”

衛小娟點點頭，扣上毛衣外套胸口唯一的那顆扣子，按照門衛的指點，找到了招生辦，說明了來意後，招生辦給了她一個臨時吊牌，和厚厚的一摞《招生簡章》，示意她可以在校內四處看看。

弄完這些，時間已經是九點過了。衛小娟懷抱一摞招生簡章，漫步在教學樓前的花園裏；看看腕上的手表，離第一節 課下課只有幾分鐘了，連忙跑進面前六層“U”型的教學大樓內。

摸到頭發上淺淺的濕意，感覺空氣中彌漫的水霧，她搓搓手臂上冷出來的雞皮疙瘩，將資料放在走廊的石椅上，從背包裏拿出一個自制的頭花，把及肩的碎發松松的綁了起來；露出她有些圓潤的臉龐，但顯得整個人稚嫩了許多。

剛在走廊的告示欄看清“化工維修和化工分析九八級”所在的樓層，校園裏響起了下課的音樂鈴聲。

霎那間，校園裏的安靜不覆存在了，四處湧出的人流讓衛小娟有些措手不及，忙靠在走廊的墻壁上，看著身邊如蝗蟲過境般各色男女，她還是有些訝異；畢竟，前世今生都沒有見過如此壯觀的場面。

足足五分鐘，人流量才稍微減少，衛小娟舒了一口氣。這才挪動步伐往目標三樓走去。

“付明明！你還不認輸嗎？都一年了也沒把元錦那個呆瓜拿下。咱們的目標都到手後又甩了！”

“咳……咳，你們三個不要那麽放肆了，在這兒抽煙，也不怕被老師抓住。來學校就要有個學生樣！”

“呃呵呵……，你們瞧，咱們明明要當好學生了。莫非被元錦同化了，我們也不見那呆瓜認真上學啊？還不是會抽煙喝酒，不過，人家從來不在學校裏罷了。”

“你們不要老是呆瓜、呆瓜的叫人家。元錦是有原則的人，他到學校可不像我們混文憑罷了，人家專業課可好了；他打算多讀一年拿大專文憑，出去找個好工作，幫忙養家；不像我們，明年拿個中專文憑就可以解放了。”

“喲！咱們明明可清楚了，‘人家元錦’，看來你要改邪歸正，不和我們混一道了。”

在其她三個人的笑聲中，付明明似乎惱羞成怒了：

“你們是我的好朋友，元錦是我內定的男朋友，我兩樣都想要。誰說我不和你們混了，M的，煙給我一根，反正他又看不到。”

……

衛小娟聽到這兒，已經知道裏面的是誰了，印在心底的“情敵”付明明！看看談話傳來的方向“雜物室”，她們還挺會挑地方的，如果不是衛小娟一直沿走廊的最邊上移動，好巧不巧聽見“付明明”三字，她也會忽略的。

從她們的對話中不難聽出，元錦的“前景”堪憂啊。付明明為了他都願意做個好學生了，話說“男追女，隔層山；女追男，隔層紗。”還有一句叫“烈女怕纏郎”；更別說女人纏男人了。元錦能夠一年時間沒被拿下，大多是顧忌家裏的古板教條吧？但繼續下去，難保他不會棄械投降……

一時，衛小娟心亂如麻，難道真的眼睜睜把元錦讓給付明明？不！先不說最大誘因元樂樂，只說衛小娟前世對元錦深到骨子裏的眷戀，也無法容忍他的記憶裏有別的女人。

既然老天給了她機會，她一定不能放過。電光火石間，衛小娟做了一個決定，放棄預定的高中、幼師這兩個選擇，堅決進入理工學院！

想好該走的路，定好目標，衛小娟轉身往招生辦方向去，準備先報名。恍惚間，她忽略了腳下的臺階。

就在即將走出教學樓穿過花園時，腳下一滑，

“啊——”

尖叫響起，她悲催的用前撲姿勢趴在了花園的水泥地上，手裏的一摞招生簡章飄飄灑灑從空中掉落。身上，旁邊的花臺裏，前方的路上一下子鋪得滿滿的。

衛小娟快哭了，不管心理年齡多大，誰都不願意在大庭廣眾下出如此大醜吧？花園裏的三張乒乓球桌邊的人靜止了，乒乓球跳動著滾落了；花園裏走動的眾人也定格原地；花園外籃球場，後面教學樓……凡是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張著嘴巴，看著地上姿勢難看的人兒……

幾十秒後，哄笑聲，同情的嘆息聲，若無其事轉身繼續活動的眾人，都讓衛小娟無地自容。

一只不算細嫩的手掌伸到她的面前，擔心的聲音如天籟般在耳邊響起：

“這位同學有沒有哪兒被摔著？來，我拉你起來！”

衛小娟就著這只手掌爬了起來，可是右腳踝熟悉的刺痛傳來，她知道，又把舊傷扭到了！從小學那次扭傷開始，她的右腳就留下病根了，極易扭傷！

借力坐到身邊的花臺沿上，衛小娟這才擡頭謝謝這位好心人！她是個女生，長得怎麽形容呢？皮膚有些粗糙，短短的小男頭短發，身形高壯，五官讓人一看就感覺大氣爽朗，一襲藍色校服套裝，白色帆布球鞋……

感覺衛小娟的打量，她咧開嘴角，玩笑道：

“我是女生哦，只是長得像男生，你不要不好意思哦！”

衛小娟聽她這麽說，感覺有趣，也眨眨眼睛，拋著媚眼說道：

“男生才不會像你這麽善良，富有同情心呢！我倒是覺得你是英姿颯爽，怎麽說來著‘鏗鏘玫瑰’，那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。”

這番話逗得那位好心的女生大笑不已，高興道：

“你是哪個班的，怎麽沒見過你，而且你好小哦！”

衛小娟順手把花臺裏的招生簡章一張張撿起，正在考慮怎麽說，女生見狀，也蹲下身子開始幫忙。遠處一個清朗聲音傳來：

“周童！還在耽擱什麽，快點，要上課了，還沒有分出勝負呢？”

蹲在地上的周童頭也不擡的罵道：

“你們幾個太沒有善心了，還自詡男子漢呢？看到女生摔著也不懂得憐香惜玉！特別是元錦，我詛咒你被那討厭的花蝴蝶拿下！”

衛小娟聽到那清朗尚處於變聲末期的聲音時，就若有所悟，當聽清周童的回話時，不由回頭看向球桌處的幾個少年。

一眼就看見那個倚在桌邊的身影，如照片上的青澀稚氣，老土的四六分“林志穎”發型，略長的臉龐，粗濃的劍眉，中規中矩的細長眼睛，不太挺拔的鼻梁，性感的厚嘴唇，白凈臉上清晰可見的數顆黑痣……

同樣一身藍白相間校服，高瘦的身軀倚在桌旁，修長靈活的手指下，球拍快速的在桌上轉動。

蒙蒙細雨中，衛小娟半瞇著眼睛專註的看著他，旁邊的一切都消失在她的視線，只留下記憶中越來越清晰的容顏，憶起了無數歡樂時光！

——小娟，你做的菜真好吃！這道梅菜扣肉我喜歡，水煮肉片我喜歡……

——小娟，不要罵我笨蛋，不是你那個來了，我才不會洗衣服……

——小娟，看你凍瘡腫的，碗筷給媽留著吧，等到了夏天你再多做點吧……

——小娟，看到你和女兒一起睡得很香，我就覺得幸福……

——小娟，吃飯！不準減肥，我喜歡抱軟軟的你睡覺……

…………

一段段溫馨的話語從衛小娟記憶深處爭相冒出，他的內斂、誠實、穩重，包容……全都在記憶裏鮮活起來！原來，從沒淡忘過他，他一直就在記憶深處蟄伏著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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